“夫人,天色不早了,我们是不是该回了?”
“恩,我知道了。”
月娥看我没有什么反映,还依旧不死心的瞪着双鼠眼在大街上流连,语调也随之升高了些许:“夫人,要是被隔街的林老爷子看到,又要说您……”
听她提起林老爷子,我完全的泄了气,好好的兴致也一扫而光。
一提起这个林老爷子,我就一肚子的火。可偏偏的有火发还不出,谁让人是长辈呢?连我这个曾经的街头一霸,都对这个老爷子十分的无奈。
这个林老爷子靠着祖辈留下的钱财,在这小城里也算首屈一指了。别家的公子哥年轻的时候不是乐意逛些个秦楼楚馆,就是喜欢上街遛个鸟,再者不济喜欢欺个男霸个女之类的。他倒好,大概是年轻时候染下的恶习,偏偏就喜欢跟女人一样嚼舌根子。
而我嫁与王易之还不足三个月,在这期间,他就跟我的公婆告了我两回的“刁状”。
第一回,是我婚后的第十天。我在王家憋的实在是无趣,偷偷翻墙出去玩,谁也不知怎么那么巧,居然正好被经过王家墙下的林老爷子撞见。他很好心的去我公爹开的茶楼只会了一声,气恼的公爹当场就放……额,是让小叔抓我回家。
然后,我在祠堂跪了一夜。
第二回,那天是我回娘家。小妹神秘兮兮的将我拉到一旁求助,说有一才子对一见她倾心,而且还如痴如狂。
“姐,你说我该如何是好?”
我的小妹跟我一样,自小就被话本里的故事迷惑,想要那种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。这种规规矩矩的文弱书生,自然入不了她的眼。她自小又被我这个姐姐做主惯了,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。
于是乎,我豪气万千的担此重任。拿着小妹的书信,就自己去了柳桥。本以为我的好言规劝能让这个迷途的少年回头是岸,谁知他反握住我的手不依不饶……很不凑巧,又被“偶遇”的林老爷子撞见了。
然后,我在祠堂又跪了一夜。
从小到大别说是人了,就是邻居的鸡看了见我这个街头一霸都扭头就跑,可现在我一看到林老爷子就条件反射的扭头就跑。跑的时候,还伴随着膝盖隐隐作痛。
哎,这就是报应啊,我想。
“再去书斋看一眼笑生公子出的新话本,然后我们就回家。”这我倒是说的真心实意,而月娥却明显的不信,一脸你又骗我的样子。
我哈哈大笑,一转身,笑到一半就停了气。
林老爷子就跟个弥勒佛一般,笑呵呵的站在我对面。
“贤侄媳,遛弯呢?怎么没见你和贤侄一起?”
我赶紧赔笑着说:“夫君在忙,哪有时间跟我这个妇道人家一样,有时间在这遛弯呢?”是啊,林老爷子,全天底下的男人也就您这么闲了!
林老爷子似乎丝毫没觉得我这话有些许讽刺的意味,继续八婆的说:“这话可不能这么说,相公陪娘子,那是天经地义的事。你说这个,我想起一个事来,话说啊……”
得,林老爷子一这样说话,我就开始头疼。他说话神展开的本事,跟我那个私塾先生的爹绝对是不相上下。
为了我能及时赶回王家吃晚饭而不用在跪祠堂,我赶紧指着林老爷子身后说:“哎,那个不是那谁家的小寡妇么?怎么刚守寡就跑出来了?”
“哪呢?”果然,林老爷子听到这个马上就脚底生风的跑去追踪新的八卦源头去了。
“快!快!回家!”林老爷子刚转身,我立刻拉着月娥就开始往家跑。
月娥完全被我抽疯一般的举动吓呆了,有些怔怔的说:“夫人……那书斋、还去不去了?”
还去?要是林老爷子添油加醋的说一番我去书斋看春宫书册的话,我就是在祠堂把膝盖跪烂了,我公爹也不会让我出来的。
“公……公爹……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,刚跑没多远,竟然遇到了回家吃晚饭的公爹。
公爹皱眉:“是素素啊,怎么如此急躁?是景尘怎么了吗?”
公爹口中的景尘就是我的夫君,王易之王先生,景尘是他的字。
“没……没,我只是出来转转……”
听到景尘没什么事了,公爹似乎舒了口气,但是眉头反而皱的更深了。我想了想,刚要询问一下,可我们一转弯,就已经到了王家的大门口了。
婆婆迎上了公爹,两个人小声的嘀咕着什么。我虽是王家的媳妇,但也总不好碍着公婆聊情话不是?
于是,我很自觉的去饭厅坐等开饭去了。
王家跟我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,两家的宅子就中间隔了一道墙。虽然只有一墙之隔,但是自从嫁到王家,我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。
至于是哪不对劲,我却一直都没有想明白。
晚饭的时候,小叔依旧在书房用餐,而我依旧没有见到我的夫君王易之王先生。我的公婆虽然也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,对于王先生不在饭桌的事情,他们似乎觉得理所当然。
我娘常说,颜素素,你脑袋这么笨,以后你可千万别说是我的女儿,简直太丢我祖上的人。
我经常会把我娘训诫的这句话拿出来咀嚼一下,深感知女莫若娘的高深,也越来越觉得,我娘说的话总是这样的精辟与切中要点。
成亲已经三个月的今天,我在饭桌上吃到王易之王先生最爱吃的红烧鲤鱼的时候,我才恍然终于意识到王家哪里不对劲了。
我似乎,从结婚开始,就没见到过我的夫君王易之。这也不怪我没有多想,我们之间,真的可以说的上是宿怨已深。他不愿意见我,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。
听我娘说,她跟我爹成亲以后就搬到了姑苏这。她和爹搬来没多久,王家也搬了过来。这一住下,两家就做了十多年的邻居。
王易之王先生比我要大四岁,他小的时候长的粉白粉白的,就跟个小发面馒头一样。他五岁的时候被他娘,也就是我婆婆,带着来我家玩的。那个时候我也才一岁多,看着他的白嫩嫩的脸就上去咬了几口。结果他就满脸口水的哇哇大哭着跑回家,直到现在,除了提亲那次,他都在没有来过我的家。
我用了很长时间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,其实所有问题的症结,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王易之王先生长的太俊美不凡。以至于一岁的我,就被他的脸蛋所迷,害的他到现在心里还有阴影。
而整个姑苏城又太小,我长大以后似乎走到哪都能见到他和女子在谈情说爱。
次次都坏了他的好事,也就自然让他记恨上了。
我娘说,男人就是这样,喜欢征服不被他征服的女人。所以,当王易之拿着一大串扎成花的糖葫芦,抬着三书六礼来我家提亲的时候,我觉得他的行为很好的验证了我娘的话。因为我实在是很难想象,前天还跟知县女儿眉来眼去的王易之王先生,今天就爱我爱到非卿不娶的地步。
他无非是想让我成为王夫人,然后将我关在家里,这样就没有人满大街跑着去坏他的好事了。
阴险,真是太阴险了。
于是,我毫不客气的留下了那串扎成花的糖葫芦。也毫不客气的,拒绝了王易之的求婚。
隔天,他在巷子口堵住我,声音远没有跟其他女子说话时那般的温柔:“颜素素,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提亲?”
拜托,我叫颜素素,不是叫颜傻傻。我自然不能,将我心里腹诽的结论告诉他。
“现在话本里流行大将军,我也想嫁给大将军。可是你不行,你家世代经商,你爹是不会让你去当官的。”
王易之有些不甘心的说:“可是,你六岁的时候明明、明明跟我说,你喜欢翩翩君子的!所以我才……”
我微微一愣,难道说,他曾经那么认真的读书,是为了……我?
我赶紧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,王易之是谁啊,全姑苏女人梦中的檀郎。怎么可能为了我,才去读书,快别傻了!
我笑着说:“你也说了,那是六岁的时候,可是现在我都已经十六岁了啊,怎么还能作数?”
王易之整个脸都憋的通红,我都怕他脸憋的坏掉。过了好久,他才瓮声瓮气的说:“那是不是我当了将军,你就嫁我?”
“当然!”
王易之转身就走了,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口,我自己站在那看着春风扫走桃花瓣,唏嘘不已。
这样的对话,跟我们以往的每次对话一样。没过多久,我就忘了。在那以后,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过王易之,自然也就没见到他和他的那帮小情人们幽会。没有那些活色生香的场面,生活突然变的煞是无聊。我“循规蹈矩”的生活着,天天泡茶馆听评书,攒钱买话本,做着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梦。
但是我跟他的梁子,自此才算结实成了。
可最终我们还是成了亲,但是从成亲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他。连拜堂都是小叔替他拜的,公婆说他病了,但是也是在提亲的时候说的,等我嫁了过来,大家又对此事闭口不谈。
其实只有我明白,他不是病了,他是记恨。记恨我悔婚,记恨我打扰他幽会,记恨我一岁的时候啃了他一脸的口水。
看,他就是这样,表面温和有礼实则刁钻小气。
话本里常说,有情人终成眷属。而我一直在想,我们的情况也只能算得上有仇人终成怨偶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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